【邪瓶】四季
冬天了。
南方的冬天永远是刺骨的寒冷，穿多少件衣服都没用。我裹着一身羽绒服，随便找了个狭小得类似黑店的小餐馆吃午饭，躲在拥挤的人群里，因为天冷，所以没什么令人作呕的异味。
闷油瓶跟着黑瞎子出去夹喇嘛了，他不在的时候我更是容易胡思乱想，不知道这么天天跟林黛玉似的胡思乱想有什么意义。但如果他在，我确实会感到安心。
而他不在，我就懒得做饭了。
墓里没有信号，我边吃淡得没什么味道的面条，边无所事事地翻看以往我和闷油瓶的聊天记录。闷油瓶不喜欢打字，所以我们的聊天记录非常少。
基本全是我在一个人嘚啵，他断断续续地回个“哦”“嗯”“好”，再长些的句子或者词汇他就直接发语音了，餐馆里人多嘈杂，我听不清他那些语音里说了什么，但只要感觉到他在跟我心平气和地说话，我就挺开心的。
我坐在灯光堪堪可以顾及到的角落里，这里没有风，也说不上多暖和，即使是滚烫的汤面也没让狼吞虎咽的我出多少汗。
一个裹着厚大衣的老人缓缓地踱步过来，他身边还有一个老太太，老太太笑着问我，我这个桌子有没有别人，我摇摇头，她就扶着她看上去年过耄耋的老伴坐在了我对面。
“你坐这儿等我啊，我去点菜。”老太太说，她看上去还很精神，穿着也十分得体有气质，也许年轻时是大家闺秀的类型，“你吃什么？”
而那老头似乎已经很糊涂了，反应慢半拍，她问，他就瞪着她，半晌才反应过来：“你点。”
老太太像是早已习惯了一样，叮嘱他坐在这等她，就转身去拥挤的收银台付钱点菜。
我没太在意，低头点进相册，继续翻我偷拍的闷油瓶。
胖子也不知道跑哪玩去了，上午的时候说哪家商场打折促销，跑过去捣腾年货了。我说这才十二月就买年货吗，他却不理我，屁股着火了一样就蹿没影了。
我一个人守着空荡荡的房子也没意思，就出来游荡，外头冷得让人烦躁，想生气又气不起来。
老人坐在我面前没事干，东张西望地寻找他的老伴，而老太太忙着排队拿菜，不理他。他就看着我，我低头看手机，他看见我在翻照片，就突然说：“小伙子，照片上是谁啊？”
我看他可能有点轻微的老年痴呆，有点同情，就没故意忽视他，说：“我对象。”
“哟！”老人眯起眼睛，脸上的褶子骤然堆了满脸，甚是慈祥，“我对象年轻时候也可好看啦 ！”
我不知道怎么接话，烦躁郁闷的大脑也不想组织语言，只好笑了笑。
老人眼神不太好，看不出我不想聊天，自顾自地喋喋不休：“当时文革啊，她一个知识分子被下放到新疆那块儿，我们就碰见了。我一看见她就可喜欢了……当时很多人喜欢她，我们都还年轻，我当时追着她从新疆跑到这儿来，花了有快十年呢……”
端着饭菜过来的老太太打断了他，语气有点奇怪，也许是嫌弃，也许是纵容：“快别丢人了，吃饭。”
老人看见她就开始笑，他手有点抖，夹不住菜，老太太就说他笨，但帮他把他想吃的夹进了他面前的碗。
我深深埋着头喝汤，掩饰住压不下去的嘴角。我觉得我以后要是到了这个年纪，也该是这样了。可能也需要闷油瓶这么照顾我。
我不喜欢四季变迁，毕竟闷油瓶跟随这个世界一起，看寒来暑往，看荣枯有数，这些轮回对闷油瓶来说只是看腻了一个季节，换一番景色，而我却无可奈何地被裹在层层叠叠的变化里，一步一个脚印地走向坟墓。
以前我不喜欢这些佶屈聱牙的伤感，毕竟太远了，但随着我身体机能一天天下降，这些看起来麻烦又遥遥无期的事实还是被撕破了苟延残喘的幻想，血淋淋地全数展现在我面前。
“我不想吃这个。”
“这个对身体好，必须吃。”
我站起身，缓缓走出餐馆狭窄的门，寒风不留情面地刮在我脸上，我差点睁不开眼。
胖子发来了一段段语音，我点开了，把手机举在耳边听着。
“天真你快来，我没手拿了，我给小哥买了好多衣服！”
“我靠天真这里的东西全都半价，过来抢啊！”
……
基本都是这样的，在人群中挣扎地喊着，我隔着听筒都感觉被喷了一脸唾沫星子。
闷油瓶此时也发来了一条信息：“我快到杭州了。”
两人几乎在同时给我发的消息，胖子那边还在源源不断地发着语音，我从胸口处陡然炸开了一朵暖流，紧接着蔓延向四肢百骸。
我给闷油瓶回了消息后，揉了揉脸，方才无名的烦闷瞬间被风携着消失不见了。
寒风略微小了一些，我走向路边，打算打个的士去火车站，边走边给胖子发了一段语音：“我去接了小哥就过来。”
嗯，我有个家，就在四季里。
